【好兆头/ACA】千年夫夫环游记（4）
4.末日天使
公元76年，罗马庞贝城。为欢迎参议员的莅临，城主特设宴席招待贵宾。不远处的维苏威火山蠢蠢欲动，引起了城中地基的轻微位移。亚茨拉菲尔几次提醒城主疏散民众，却被玩笑不懂“火山脚下的生活乐趣”。他顾自来到城墙的最高处，仰望无垠星空下冒着烈焰的火山口，鼻尖是愈发辛辣的味道。
不知怎的，他忽然想起当年洪水来袭时，诺亚的家人与陆上生物躲入大船，苍茫的海天一色，生的祈愿与恨的不甘宛如一曲颂歌在风中悠扬。他也想起克鲁利，据说，嘴硬心软的恶魔的堕落源于对上帝的不敬。他从未问过他，当年他越矩质问的到底是什么，又可曾后悔过？……
亚茨拉菲尔脊背发凉，出了身冷汗。他不敢放任思绪飘散。虔诚的信徒如何敢质疑上帝的权威？
“15901、15902、15903……”
亚茨拉菲尔睨了眼不速之客，并未转至愉悦，但他仍出于礼貌，假装好奇地询问来意，“你在数什么，克鲁利？”
克鲁利装模作样地抬了抬眼镜，继续计算厚重书册上的名录：“15914、15915……”
天使本就苦闷的心情更加糟糕，他搓了搓冰凉的手，准备下城墙偷溜回宴席。
克鲁利才不会告诉亚茨拉菲尔，今天特地穿了丝绸所制的衣物想给朋友展示。但可气的是，对方居然正眼都不瞧他。受到冷落的恶魔拦住去路，把名册丢给他，说：“庞贝城的居民信息。今晚会有不少人下地狱，我得先做点准备，防止明天熬夜加班。”天使的身躯微微僵硬，没有应答。克鲁利接下去：“15924、15925……”
“不用数了，总共21445人。哦，这不包括三十分钟内将要出生的17个婴儿。”
克鲁利歪起头，试探着说：“这比大洪水吞掉的人可少多了……”
“你不需要提醒我！我知道！”亚茨拉菲尔有些情绪过激，但他也知道，克鲁利只是单纯想安慰他，尽管方法错误。他深吸一口气，神情复杂，“庞贝城城主有诸多罪状，上帝也看到了罗马法律的无能，所以才直接干预……”
“不赖的借口。”
克鲁利重新接过书册，侧身望向天边的浓烟，雀跃的火星子正源源不断向他输送精神快感。而美中不足的是，这快感也有瑕疵，克鲁利暗中打量天使，猜想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。
“但他们是无辜的啊。”
克鲁利竖起耳朵，怀疑刚才出现了幻听。他定神一看，亚茨拉菲尔已经跑下城墙，估计又要去做一些只有天使才会做的蠢事。克鲁利想不明白，何必呢？根据总部的长期战略规划，几千年后的世界末日注定降临，现在，拯救庞贝城这些毫无用处的蝼蚁不过是白费力气。
霎时间邪风四起，地动山摇，庞贝城东边的竞技场最先塌陷，震耳欲聋。克鲁利转身眺望，火山喷发的烟尘遮天蔽日，燃烧的岩石向四面八方而去，星辰随之黯然失色。那双蛇眼映着熊熊火光，小小的恶魔孤身站在瓦砾上，为铺天盖地的末世感所深深震撼。
他随手扔掉名册，张开双臂，就像扬起恶魔的翅膀，接纳死亡。
而在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，克鲁利蓦地想起了天使朋友。他愣神半秒，跳到最高处，四处张望城墙周边可能发生的神迹。像心有灵犀似的，亚茨拉菲尔正在他的视距内，治疗被岩石误伤的民众。
克鲁利满心嫌弃，忍不住飞下城墙说上几嘴。
“别浪费力气了，没有人逃得掉——这2万人都得死！”
亚茨拉菲尔充耳不闻，苦笑着拍拍能够重新奔跑的腿，让那位老人赶紧坐船离开。
克鲁利生了气，粗鲁地拽住天使胳膊，龇牙咧嘴面露凶光，“你听见我说的了吗？！”
嘈杂的哭喊与火山隆隆交错，让一向性情温和的亚茨拉菲尔也顾不上形象大声喊叫：“我已经救了4个人！坐船，兴许能有救！”
“你想违背上帝的旨意吗？！”
亚茨拉菲尔不由得怔住。克鲁利的威胁并不假，庞贝末日是必然，所有活着的都逃不开被掩埋的命运，包括马儿与蝴蝶，也包括刚出世的婴孩。他心灰意冷地垂下脑袋，站在街道中央，被逃散的居民撞了好几下。克鲁利心疼地护住他的肩膀，想带他离开，亚茨拉菲尔不禁喃喃自语：“我不能……”
“你不能什么？”
又是一声敞亮的啼哭，穿越维苏威火山的怒吼，划破天际，状如流星。
那是天使能听见的新生，就在两街口外的民舍里。亚茨拉菲尔逐渐被某种力量牵引，挪动步子，无意识挣脱了另外一边来自上帝的召唤。克鲁利看着他就这样失掉理智，在人群中跌跌撞撞，逆行而上。潮水般的奔逃的人们，将天使瘦弱的身躯完全吞噬。
“白痴！那就随你吧！”克鲁利恶狠狠地咒骂，却没有回音。他被飞驰而来的马车撞倒在地，吸入了一大口烟尘，忍不住咳嗽。那模样狼狈至极。“该死，走路没长眼啊！”他怎么想都气不过，决心要亲眼看看天使的肉身如何消逝。他吐了口唾沫，往婴孩的方向跑去。
脚踝被一只干瘦的手抓住。克鲁利愣了愣，低头看去。是个重伤的妇女，被倒下的天花板压得动弹不得，嘴里虚弱地发出求救信号。而她的瞳孔正在涣散。克鲁利知道，她撑不下去了。
克鲁利蹲下身，硕大的黑色阴影隔绝了灯火，就像熄灭了妇女最后的希望。他用力掰开她的手，似乎在解释，一字一句说：“我，可不是天使。”
他覆住妇女的眼睛，吸走了最后一点生命力。
至少，不用再体验垂死的绝望，以及四肢被岩浆融化的痛苦了。
另一边，亚茨拉菲尔赶到了民舍，推开无数的巨石与房梁，在废墟中找到了被母亲死死护住的婴孩。是个女孩。在看到陌生人时，哇哇不止的哭闹倏地停止，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亚茨拉菲尔的衣领，居然笑了起来。
亚茨拉菲尔欣慰地舒了口气。母亲与产婆已经断气。他用力地护住新生，在飞溅的火焰中踟蹰前行。他站定，记忆中街道的慌乱景象戛然而止，空荡荡的，一个人影也没有。他捕捉到身后的异动，而怀中婴孩还笑着摆弄他的领口，对即将到来的残酷宣判一无所知。
炙热的岩浆淹没了城镇，冲着街口的亚茨拉菲尔奔去。
天使迟疑地侧过身，感觉那其中仿佛蕴藏有上帝之怒。岩浆扑面而来，恢复神智的天使忘记了躲闪。
眼前忽地闪过一道光。
岩浆从亚茨拉菲尔的身边流过，厚重的火山灰很快埋住所有痕迹。但就像有人开辟了一条路，刚好能够容纳下亚茨拉菲尔的身子。他许久才看清光芒后的影子。恶魔用双手抵住了岩浆的肆虐，恶魔之翼在天火中灼灼燃烧。
亚茨拉菲尔想起了使徒的献祭。
“克鲁利……”
“鬼知道你重塑肉身要多久，我会无聊死的！”克鲁利并不看他，只是心疼天使赠送的丝绸因受不住热力而化为灰烬，“你不帮忙就算了……能不能……”他的声音渐渐变弱，亚茨拉菲尔心头一紧，“能不能……麻烦你，赶紧走？！”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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